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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六)
推着装着寨主兄弟尸身的木板车走了老远,直走的再也看不见安陵的城门,再也听不到卫兵的铁甲,穆鸠平终于丢下车把,坐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五大三粗的北方汉子,哭的撕心裂肺,像个三岁的孩子。
“老八,解开我的穴道。”
“不!”
“老八!”
“兄弟们都死了,都死了!大当家的,红袍姐也死了,都死了...”
众人不是戚少商害死的,却是顾惜朝害的,穆鸠平觉得自己理应责怪到戚少商身上。
可他不能为难大当家,这是兄弟们拿命保住的大当家的,是他穆老八最最敬仰的戚少商戚大当家。
他又不能去杀了顾惜朝。大当家的为那妖精丢了魂,着了魔,杀了他,大当家也会活不下去。
他该去杀了黄金鳞。可他身手太差,敌不过黄金鳞的金戈铁马十八尊。
“是老八没用,红袍姐,老八没用,老八对不起大当家的,对不起各位兄弟,红袍姐!”
穆鸠平这般想着,就想任性的,彻彻底底哭一回。
强行冲破穴道,喉间一股腥甜,戚少商将一口鲜血默默咽回去。
坐起的那一刻,甚至不敢去看周围众位兄弟的尸体。
他们不可能真的将几位寨主送到西关安葬,虽然初春,天气不热,尸身也受不得如此耽搁。
二人在安陵城不远的山林找了个静谧的地方,浅浅刨了六座坟茔,就此作了众寨主的长眠之地。
之后二人分别,穆鸠平折回城中照看息红泪,戚少商踏上了寻找顾惜朝的征尘。
听息红泪讲完,铁游夏才想到马市那一幕,心里打了个突,猜到将顾惜朝带走的人正是戚少商。只是眼下,他有些拿不准戚少商的态度..
顾惜朝对六扇门,对天下局势来说非常重要,他不能让顾惜朝出事。
城门是走不了了,好不容易进来也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出去。铁游夏对二人拱手道:“崔府出了人命,我此番前来除了西夏之围,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件案子。”
息红泪点点头,也没说什么,留他在戚府先住了,吩咐下人备些吃食。铁游夏洗漱完毕,饥肠辘辘几天了,刚刚填了几口饭,又有下人叩门进来放下一张托盘,打开一看,竟然是百两纹银,和一张字条。
息红泪知道平乱钰在戚少商手里,也看得出铁游夏的狼狈,六扇门清水衙门,能有多少闲钱,早已遣下人送了些银子过来。
铁游夏暗暗心惊,这息红泪如此冰雪聪明,戚少商是当真有福气。
另一边,息红泪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。
息红泪清楚,崔府二娘死了这件事儿,崔家并没有上报官府立案,之后又恰逢战乱,传到京城去的机会微乎其微,铁游夏千里之外既然能知道,那么只有一种可能。
京城端坐着的某人,一直监视着安陵。而崔家,有六扇门的内应。
“早在一年前,圣上就知晓傅宗书有反意,密诏顾惜朝于安陵城谋定后动,以策万全。世叔不放心,暗地里联络名捕刘独峰前往安陵,潜伏在崔府密切监视顾惜朝的一举一动。”
“什么!官家早就知道傅宗书要反?”
铁游夏将六扇门的计划向息红泪和盘托出的时候,另一边的顾惜朝,也正同戚少商谈起此事。
顾惜朝刚开始讲述,戚少商已经惊的要跳起来。
这一惊之下,怀抱着顾惜朝的双手就没了轻重,惹得顾惜朝又是一通咳嗽。
一口咬在那人肩上,狠狠出了胸中恶气,顾惜朝忿忿道:“你当那官家是真的昏君?自古以来能做皇帝的,有几个是良善之辈。”
傅宗书的狼子野心,官家看出来也没办法,宫中里里外外都是傅宗书的人,即便想挣脱这樊笼,也无计可施。
顾惜朝的出现,让被困宫中,以书画聊以慰藉的官家看到一线生机。
顾惜朝新科初中,和满朝文武皆无半点交情,与各方党争更无一丝牵连,且生就一身反骨,野心勃勃浑然忘死,韬略满腹大有可用,官家正绞尽脑汁要挑一个乱世弄潮儿,顾惜朝其人简直应天命而生,被时代浓墨重彩,推到了官家面前。
而顾惜朝不负所托,以一己之力,搅混了局势,左右了宋辽夏金的命运。
这一年,顾惜朝到底做了什么?
顾惜朝以西夏做饵,将傅宗书及其势力远远调离京城。并以一座小小的安陵城为甜头,将傅宗书牢牢锁在西北边陲。
皇权常年受制的官家,因此得以喘息。
官家重获自由,又得顾惜朝良策,联合六扇门趁机肃清朝堂,扶持主战派的童贯马植,贬谪主和派的蔡京一党,夺回北方兵权,着手解决迫在眉睫的北辽危机。
北辽听闻风声,联合录属于蔡京麾下的北大营原主帅叛乱,李龄冒死脱逃送出密报。而在李龄逃出之时,顾惜朝早已谋划在前,将戚少商与赫连春水调往北边坐镇中军,使其与童贯等人汇合,以九现神龙与赫连将军威名,震慑压境的辽军。
同时遣朱凤英李代桃僵,使马植得以脱离童贯监控而继续北上,入金帐,商谈联金抗辽事宜。
大辽兵强马壮,举兵南下虎视眈眈,对宋室的威胁远非小小的西夏可比。顾惜朝此计祸水西引,牺牲一个安陵城,是不得已而为之,更是不得不为之。
戚少商坐镇北方,北方主权平定,六扇门这才遣铁手赴安陵城。
顾惜朝明着是帮傅宗书,暗地里是利用一小块甜头困住傅宗书和黄金鳞,傅宗书老谋深算,很快就会明白过来。时不我待,而今顾惜朝必须尽早同铁手远赴西疆以西,入吐蕃六部见唃厮罗王,从后方平定西夏。
顾惜朝没有告诉戚少商的是,他虽是利用傅宗书的信任,于茶马古道秘密联合吐蕃克夏。但他加紧蚕食崔家生意,顺水推舟霸占茶山私铸兵器,网罗南方各州刺史,却是想扫平南方障碍,为宋谋求偏安之路。
这江山崔嵬,岌岌可危,他一番覆雨翻云的计算,救不了宋室将倾的根基,大宋颓落之势已成,眼下不过饮鸩止渴而已。
他算无遗策,却不成想傅宗书比他预料更早的醒悟过来,傅宗书趁机联合西夏除去戚息两家,更以戚母之死迫戚少商西归。
他更加算不到的是,官家用他,却也怕他。
六扇门用他,却也疑他。
傅宗书利用的,就是官家与诸葛神侯对顾惜朝的猜疑之心。
西北如今动向,与当初傅宗书对顾惜朝的承诺截然不同,自然与顾惜朝入宫的献计也大有出入,官家猜忌之心更甚,连带着不信任戚少商及其麾下戚家军。
六扇门将无情遣往北边取代戚少商的中军之位,并拿戚少商作饵饲夏,逼顾惜朝加紧西行吐蕃和谈之路。
顾惜朝纵使麒麟之才又何如,戚少商纵使盖世英雄又何如。
这乱世权谋,千算万算,终究算计了谁?
不过算离了一对乱世鸳鸯,算死了一腔刻骨柔情,算出了一道血海深仇。
戚少商紧紧搂住顾惜朝,一时无言。
一将功成万骨枯。以安陵之死救泱泱大宋,以千人之死救千千万万人。
顾惜朝做错了吗?
错了。
不论出于任何缘由,他都不该如此草菅人命,随意牺牲任何人换天下人。
这也是戚少商一直以来坚守的道义。
可顾惜朝真的错了吗?
戚少商自问,顾惜朝的选择,是当下能快速平定纷乱的局势,保住宋氏江山,拯救天下苍生,避无可避、别无选择的最优之选。
然而要他认同顾惜朝的做法,又实在办不到。
看清戚少商眼底的挣扎,顾惜朝抿抿唇角,竟然是一如既往的笑了一笑。
如今他满手血腥,身上背负安陵城累累血债,日日夜夜噩梦缠身,许久未曾安枕。
甚至还有偌大一个西夏等着他去解决,哪怕此行前途莫测,九死一生。
他心中钝痛,一直以来强撑的意志似乎也随剑伤抽离,只觉从未有过的疲惫。
TBC